当天晚上八点, 画影庆功会。

牧宿星对这种类型的活动向来没什么兴趣,但慕兴学却很坚持——虽说庆功会也就是一群人吃吃喝喝然后谈点生意什么的,可仔细想来,画影发展的这三年来,的确从未举办过类似的活动, 适当的和合作商交流交流“感情”,还是很有必要的。

“你去交流?”

“当然。”

慕兴学这么一说, 牧宿星也淡定了,只要不是让他去应付那些人, 办多久庆功宴都好说。也正因如此, 当数十位或面熟或陌生的合作商端着酒杯走过来时, 牧宿星毫不犹豫的把慕兴学推了出去。

在场的合作商显然对画影动画的运作模式也不陌生——专业的归牧宿星,其余一律找慕兴学就对了。

但慕兴学显然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。

以前没得罪过画影的倒还好说,最多也不过是在谈判中吃点亏——但考虑到画影如今水涨船高,说是让利,实则仍是令人求之不得的双赢买卖。至于此前,尤其是在《画影漫画》发展的关键时期给过难堪的渠道商嘛……

几人对视一眼, 目光再落到场中某些坐立不安的人身上时, 便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了。

眼见着牧宿星低声和慕兴学说了两句, 便转身向外走去, 众人识趣的让开道路,知道自己今晚是别想和正主儿面谈了,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, 原本就要走出门外的牧宿星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, 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
牧宿星状似不经意的道:“听说厉老板有往报刊业发展的意向?”

众人:!!!

考虑到《画影漫画》在星宁省的渠道商尚未确定一事,这话中的意思俨然再明显不过了。一瞬间,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唰唰的落到了厉明睿身上,如果目光有实质,恐怕已经在他身上穿了无数个洞了。

厉明睿也愣住了。

事实上,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提到这个话题——上一次牧宿星主动提起这笔生意时,还是渠道商趁火打劫那会儿,两家公司向来合作愉快,厉明睿又是存了心想雪中送炭一把,因此当即拍着胸脯表示,只要画影需要,他这边随时愿意奉陪。

厉明睿心里清楚,牧宿星当时其实也就那么一说,顺手打压一下渠道商们嚣张的气焰罢了,事后也没有在星宁省发售《画影漫画》,这笔合作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
令他意外的是,牧宿星居然还记得这件事。

虽然还没有发售,但明眼人都知道,就凭福尔摩斯系列如今的人气,和正值大结局的《攻陷拉斯维加斯》,《画影漫画》的销量绝对只赚不亏,最重要的是,一旦与《画影漫画》达成了合作,他的公司可以说是在跨入这个行业的第一天,便直接爬到了渠道商的巅峰!

随着电脑科技的发展,如今音像行业只会一日不如一日,厉明睿本就在考虑逐渐转型,或开拓新市场的事情了,牧宿星此举对他来说几乎就等同于天上掉馅饼了。

厉明睿深呼一口气,稳住紧张的心态,竭力保持冷静的道:“没错,我们已经申请了‘出版物经营许可证’,大概3-5天就能完成,就是货源的问题……”

“那真是太巧了,”牧宿星随意的道:“《画影漫画》正好也缺一个渠道商,不知道厉老板有没有兴趣?”

“当然,这是我的荣幸。”

三言两语的敲定了《画影漫画》渠道商的问题,牧宿星没有在场内久留,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,径直离开了会场。而原本远远徘徊在人群外的厉明睿,则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,得到了与慕兴学商谈合作细节的机会。

“这人到底是谁啊?”有人忍不住问道。

“好像是画影动画的光碟渠道商,据说当初《画影漫画》出事那会儿,本来定好的渠道商没事找事,说什么要提高分成比例,惹恼了画影,牧老板打电话过去的时候,今日音像当场就打包票,说只要画影愿意,随意愿意为画影扩大经营范围……”

有人愤愤不平:“说白了,也就是个走狗屎运的,要是牧老板当时打电话给我,我难道还会拒绝不成?不是谁都像那帮傻.子一样不长脑子的。”

几人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,也正因如此,他们话中的另一批当事人——当初还扬言要画影降低分成比例的渠道商们,顿时脸色就更难看了。

偏偏这会儿他们还没法反驳,也没脸反驳——上头都交代过了,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,都一定要拿下《画影漫画》的发行权。

只要利润足够庞大,向画影低头又算得了什么?

——

并不知道昔日趾高气扬的渠道商们已经做出了“无论如何都要拿下《画影漫画》发行权”的决定,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——如今主动权只在画影手上,牧宿星虽然不记仇,但也没有宽容大方到继续和这些渠道商合作的地步。

相比之下,倒不如扶持一个原本就合作良好的合作商,至少看着要顺眼得多。

……

三天后,《画影漫画》第二十六期正式发售。

白云漫画编辑部。

景华皓独自坐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,心不在焉的浏览着编辑们整理好的电子稿,连原本手中把玩着的钢笔掉到地上了都没有发现。

他在等。

等一个结果,也等一个死心。

办公室的大门在此刻毫无征兆的被敲响,景华皓一下子站了起来,张口便道:“怎么样?《画影漫画》最新一期总销量是多少?”

大门吱呀一声打开,被问到的编辑愣了一下,赶忙摇了摇头:“《画影漫画》的销量还没出来……”

“没出来?”景华皓失望的坐回椅子上,皱起眉头道:“没出来你过来干什么?”

编辑一脸犹豫:“《守夜人》已经完结了,孟致远老师打算和《白云漫画》解约,主编你看……”

孟致远?

景华皓记得这个漫画作者。

孟致远,曾经的《白云漫画》台柱级别的漫画作者之一,可惜在上一部作品完结后,新作品《守夜人》反响平平,读者人气投票始终稳定在倒数前两名。当初牧宿星亲自过来商谈《守夜人》的动画版权时,秉承着对牧宿星的信任,景华皓也是对《守夜人》燃起过希望的。

再怎么说,孟致远都是曾经画出过现象级漫画的作者,也许《守夜人》只是比较慢热呢?

抱着这样的想法,白云文化在与画影动画就《守夜人》的动画版权谈到接近最后一步时,毅然变卦,转交给了开价更高的云速动画——由云速动画出品的《守夜人》也在前段时间开播了,可惜同样扑得不行,没能在观众之中激起半点水花。

偏偏就是在这样一个扑得不能更扑的情况下,孟致远还大言不惭的告诉他的编辑,说要继续画《守夜人》第二部。

就为这事,景华皓没少劝过孟致远,可惜对方一意孤行,久而久之,景华皓也有些上火了,如今孟致远主动提出解约……

他想起近两年来毫无反响的《守夜人》,神色愈发不耐:“那就解约,这么一点小事你自己做决定就行了,告诉我干什么?难道还指望我挽留他不成?”

看出自家主编的不悦,编辑硬着头皮继续道:“是这样的,孟老师希望我能代他问一下,《守夜人》如果继续画第二部的话,到时候版权要怎么算?”

就《守夜人》那人气,还有哪家漫画周刊愿意给他机会画第二部?景华皓嗤之以鼻,他想也不想的道:“他离开《白云漫画》后的作品,版权当然是他自己的,如果还不放心,我还可以把这一条加进合同里。”

编辑点点头,转头便出门通知去了。

与此同时,《画影漫画》第二十六期的销量,也公布了出来——

1300万。

饶是景华皓一早就做好了《画影漫画》销量超越《白云漫画》的心理准备——毕竟前者仅在西区的销量,就已经和《白云漫画》相差无几了,这会儿在看到这个两倍杀的数字时,仍然怔在了那里。

太高了。

如果是800万,亦或者900万,景华皓还能勉强抱着“靠发掘新漫画作者”的想法,怀着未来有朝一日反超《画影漫画》的希望,可1300万……

景华皓揉了揉额头,无奈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。

也就是在这一刻,他清楚的意识到,《画影漫画》如今的势头,已经不再是他们能够拦得住了。

不飞则已,一飞冲天。

——

与此同时,知道app搜索榜第一位,也出现了《画影漫画》的身影——

#如何评价《画影漫画》第二十六期销量破1300万?

匿名用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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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至名归。

以《画影漫画》上连载漫画的质量来说,拿到1300万的销量可以说一点都不奇怪,不说其他漫画,只福尔摩斯系列一部,就足够《画影漫画》笑傲群雄了。

具体的其他答主都分析了很多,我这里也就不再赘述了。作为这个行业的一员,我想从另一角度简单说两句——如果要我用一句话来形容《画影漫画》高销量带给漫画行业的影响的话,这句话应该是——

天亮了。

没错,就是天亮了。

不了解内情的可能会觉得我太夸张了,事实上,只要你作为漫画作者为其他任何一家非《画影漫画》的周刊画过连载,你就明白那是什么感受:彻头彻尾的人气至上,连续三期人气排名垫底的漫画直接腰斩,合同中的专属制度保证了杂志方的利益,却让漫画作者们失去了执笔的保障。

连载期间不体谅作者的状态起伏,一味的要求作者榨干全部精力。好不容易到了应该完结的时候,也会因为漫画人气过高而被要求继续连载,直到漫画本身的人气被压榨得干干净净,最后再潦草结束。

以往漫画作者老老实实被压榨,那是因为天下乌鸦一般黑,是没有选择的选择。以往《画影漫画》的合同虽然优越,但自身底蕴不足,对漫画作者们来说缺乏吸引力,即使是新人作者,也多是把《画影漫画》当做跳板去的。

但现在不一样了。

1300万的销量,意味着从今往后,《画影漫画》不再是面对老牌三大漫画杂志毫无抵抗之力的新杂志——换句话说,对于那些对老牌三大漫画杂志不满已久的漫画作者们来说,他们有了另一种选择。

另一方面,对于老牌三大漫画杂志来说,只要他们还想留下旗下的大神作者,还想挖掘有潜质的新人,他们的合同限制就必须保证与《画影漫画》处于同一等级,也就是说,哪怕部分作者出于恋旧,不太愿意离开原本的漫画杂志,也不会再遭到原本的压榨与强迫。

天亮了。

——

同一时间,焰灵漫画编辑部。

“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……”目光落到眼前经过公司会议商讨,最终确定的新版合同上,昌天禄长叹一声,一时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。

意料之中?抑或果然如此?

当初收到卓立鸣跳槽到《画影漫画》的消息时,昌天禄就想过这种可能——一旦《画影漫画》达到老牌三大杂志的同一水准,整个业界必然也会随之发生改变,那会儿的昌天禄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,自己一时异想天开的想法,竟会变成眼前触手可及的真实。

“主编!”

昌天禄正出神,敞开的办公室大门外冷不丁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——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,看起来还有些面熟。

似乎是个新人作者?

这个念头刚在他的脑海中闪过,下一秒钟,气喘吁吁的年轻人便停下脚步,站在了他的跟前。

昌天禄:“有什么事吗?”

年轻人抿了抿唇,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,唰的向他鞠了一躬:“主编,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!我……”

年轻人话还没说完,就被随后赶到的编辑打断了:“莫先生,末位淘汰制是我们《焰灵漫画》创刊起就立下的规矩,你的漫画从连载到现在,已经持续整整五期在读者人气票选中排名倒数第一了,恕我直言,我们给你的机会已经够多了。”

“不是的,”年轻人着急的道:“前面的情节只是铺垫而已,这部漫画真正的剧情还没有完全展开,相信我,后面真的会很精彩的!”

“每一个希望得到机会的作者都是这么说的,但是事实证明,在漫画中,绝大多数的慢热就等同于无聊——”大概和年轻人关系不错,那编辑说着说着,又放软了声调,无奈道:“小莫,我知道你刚毕业,急着想证明自己,但漫画这种事情,本来就不能急于一时,你还年轻,以后有的是机会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昌天禄沉默不语。

按照焰灵漫画的规定,每一位漫画作者都是由专门的漫画编辑负责的,换句话说,即使有什么事情,眼前的作者也应该去找自己的编辑解决,而不是闹到他跟前。

但是……

昌天禄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魔障了。

如眼前年轻人这般的话,从他入行之日起,他早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,然而不知道怎么的,有那么一个瞬间,某个他曾经在动漫周刊上无意中看到的采访,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——

“我说这些不是希望动画公司放弃风险较低的动画企划,转而去冒险,而是希望,无论是资本还是观众,都能对这一类的作品,多一些耐心,不要因为开头或者一时的颓靡,就给作品判下无趣的死刑。”

年轻人低下头,任由编辑将他往办公室外带去。

“等一下。”昌天禄忽然开口。

“主编?”

“去把你的漫画拿过来,”目光落到眼前垂头丧气的少年身上,昌天禄平静的道:“既然你认为自己漫画比较慢热,后续剧情更为精彩,那么现在就把后续剧情讲给我听——如果漫画的剧情能够打动我,我就给你继续连载的机会。”

……

“专属制度也要去掉?那么漫画创作方面呢?给予作者完全的创作权吗?这样一来,对杂志的损失会不会太大了?如果有漫画作者同时给其他漫画杂志供稿,进而导致我们的连载作品质量下降怎么办?这太被动了!”

“我难道就不知道这个问题吗?”偌大的会议室中,景华皓也烦躁起来:“现在所有漫画杂志都在改变,你以为我们还有的选择吗?”

会议室里,有关新合同的条款拟定仍在争议中,一墙之隔的大厅外,孟致远拿着代表结业的合同,慢慢向外走去。

作为《白云漫画》的元老作者之一,孟致远在编辑部的人缘相当不错,他这会儿出来的时候,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和他笑眯眯的打着招呼。孟致远愣了一下,跟着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来。

他在白云编辑部的大门外站定,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不觉已经工作了近十年的地方。

终究……结束了啊。

孟致远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个什么心情。

解脱?有。高兴?似乎也不至于。

不是不反感《白云漫画》的霸王条款,也不是对白云文化丝毫不顾及他个人感受和意愿的决策无动于衷,十年累积下来的怨恨当然有,可这么多年下来的风雨与共,却也是做不得假的。

可惜,都结束了。

孟致远闭了闭眼,复而睁开。他转过身,不再往后看一眼,转而向人来人往的街道走去。

刚在街头拦下一辆出租车,随后在后座的位置上坐定,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,他拿出手机,一眼就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提示——

卓立鸣。

这让孟致远下意识微笑了一下,来自老朋友的电话无疑让他此刻略有些惆怅的心情好上了很多,他接通电话,正打算和对方聊聊天,那边却冷不丁来一句:“三缺一啊老孟,要来一起打麻将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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